本书为“中国故事”系列之一,以散文的形式,记录了一块水稻田一整年的风光与故事,呈现从一粒种子到一捧米饭的完整旅程。作者周华诚在2014年春天回到浙江衢州常山,和父亲一起在自家土地上种稻,犁田、备种、插秧、灌溉、收割、碾米……他们一同重拾传统农艺的每一道工序,在四季流转中体会汗水的价值与劳作的意义。书中不仅细致描写了农事流程,也展现了田野与自然的生命力,记录下即将消失的农耕记忆。这片水稻田结出稻谷粮食、结出实验稻的种子,也结出小朋友的写生、摄影展等艺术实践,本书也是水稻田的一份果实。一个人的童年如果能与土地、与大自然建立起更多的连结,那是一件重要且幸福的事。
《走,去父亲的水稻田》,周华诚 著,安静Echo 绘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
>>内文选读:
曾经差点陷在藕塘里
夜。小舅来家,背了一个鱼篓。鱼篓里装了三四斤小鱼。说是在溪里捉的,给我们吃。
展开剩余82%小舅大我十来岁,小时夏天,我常跟他一起在小溪中捉鱼。溪水清洌,鱼儿机敏,小舅手执一根八号钢丝,瞅见鱼儿在水中窜过,便眼疾手快,挥动钢丝。那钢丝呼呼作响,劈开空气,劈开清流,劈翻小鱼。
想起来就很有乐趣。我跟小舅说,能否再跟他一起去溪里捉鱼。小舅应允了。
我们这个小村庄叫作溪口,两条小溪在此汇合。溪流依山就势,转出一个大弯,环抱着全村几百亩稻田。
可别看这样一条小溪,平时溪水潺潺,呢喃低语,清澈温柔如小姑娘;可是碰到雨季,山上雨水汇聚而下,河水泛滥如泼妇,能引发一场大涝灾。大水不仅冲垮木桥,还能跨过堤岸,把辽阔的粮田和村庄都淹没。那时站在村中高地,四面一望,有如泽国。
晚上,我与小舅一起去溪边。凉风习习,夜空如洗,一粒一粒星子如此清晰地挂在头顶。溪流的远处,有一星渔火,怕也是带着鱼篓去溪中捉鱼的人。
小舅是十六岁开始成为一个木匠的。他跟着外乡的师父当了三年学徒,三年后,他已经能打出一整套精美的家具。依靠这门手艺,他在四乡八邻挣饭吃。
以前,乡下人家娶亲,都要打一套像样的家具。木头是自家山上的,手艺人走村串乡,小舅于是很吃香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乡下人结婚,渐渐地不时兴打家具了。他们直接去县城的家具城置买。那里的家具,式样更好看,还轻——都是三合板做成的;价钱便宜,还特别轻巧,不像自家打的木头家具那么笨重,费时费力。
田牛(书中插图)
小舅渐渐地不那么吃香了。他成了中国最早一批“打工仔”中的一员:开始辗转在各个沿海城市打工,跟着建筑队的人在一个又一个工地上干活,搭脚手架,给人装修房子;住漏风的工棚,吃最便宜的饭食;存下一点钱,结了婚。后来他成了橡胶厂的流水线工人,干了几年身体吃不消,就不做了。再后来,小舅回到了老家,托人在县城找了一份工作,成了机械厂工人。
孩子的教育是一件大事。那时候,小舅也只能回老家,这样才能更多地照顾到家里——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。
现在,小舅每天早上骑电瓶车,去十几里路外的机械厂上班。傍晚又骑电瓶车回家。
小舅也早已抛下了他的田地。
在溪里走着,脚下是哗哗的流水。小舅说:“你种的大米,能卖三十块一斤,这是好事啊。我们自己家种的米,到底是不一样的。”
我说,是啊,我就是想让好的大米,卖起好的价格。这些年,小舅也不种水稻了。只在地里种点菜,种点玉米、番薯之类的作物,自家吃。
在我小的时候,我和小舅是经常在一起干农活的。
农忙时节,小舅都会帮我们家一起劳作。我和弟弟虽小,也要一起下田。
插秧,割稻,盛夏时的“双抢”,是最让人惧怕的事。中午朝着屋外望一眼,那白花花的太阳,真是要把人晒化了。就连想一想都是令人惧怕的事。
但是,惧怕也好,痛苦也罢,还是要咬咬牙,走进那酷热里。
当汗水流满脸颊,我们疲累不堪的时候,父母就会对我们说,你看,还是要好好念书啊,以后考上大学,找个好工作,就不用再干这些活了。
那些话,我们自然是听进去了。
车田(书中插图)
我印象最深的是,在一个叫藕塘的地方,有一丘我们家的水稻田。好多年中,我和弟弟,都跟着小舅一起去耘田。
藕塘,大约原先是一口烂泥池塘。那是个冷水塘。别处的田水,被太阳一晒,都热乎乎的,这里却还是冰冰凉。
最让人吃惊的是,赤脚站在这田里,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往下陷。
我们出门的时候,母亲会关照一句,你们站拢些,要是陷下去,就相互拉一把。
又说,戴一顶笠帽去。这样,人陷下去的时候,至少水面上还有一顶笠帽啊。
这话当然是玩笑的,但是仍然让我们恐慌。
耘田,以往是水稻耕作中的重要一环,耘田的目的是除草、松泥、拔稗(bài)。古话说,“稻靠三遍耘,凡事三思行”。我们这边,多用两手耘田。人在田里躬身,一边耘田一边前行,真是累极。
昼出耘田夜绩麻,
村庄儿女各当家。
童孙未解供耕织,
也傍桑阴学种瓜。
——[宋] 范成大《四时田园杂兴(其三十一)》
在藕塘里耘田,慢慢地,人就越陷越深。一般的田里,泥巴只能没到小腿。在藕塘,一不小心,就没到膝盖,没到大腿,而且很难拔起来。
每每感到陷下去时,就哇哇乱叫,我们相互拉扯,才拔腿上来……
后来,上学读到红军过草地时沼泽地吞人的课文,眼前总是会浮现我们在藕塘耘田的一幕。
藕塘那丘田,我们家早就不种了。一年一百块钱租金转包给人家。是用来种水稻,还是用来养鱼,就不清楚了。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那里。
和小舅在夜晚的小溪里捉鱼,我们又聊起那些往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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